王强 淄博市中心医院
脏腑理论被称之为中医基础理论体系的核心,而“脏象”是中医脏腑理论中一个基本概念,其外延比脏腑理论要小得多。然而长期以来,学术界却有把中医学理论中与脏腑有关的内容全部归为“脏象”的倾向,故“脏象”值得一考。
记得30年前,笔者在北京中医学院读研时,曾就当时的《中医学基础》、《内经讲义》等教材中关于脏象的不同说法问道于任应秋老先生,如“脏腑学说,古人称之为‘藏象’”、“藏指藏象,脏指脏腑”、“藏象是研究人体脏腑生理功能、病理变化及其相互关系的学说”等。笔者请教他为何在他主编的《中医各家学说》教材中关于基础理论首言脏腑学说,却只字未谈“藏象”。任应秋笑而未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你去查查“古人”是怎么说的。我翻阅资料,王冰注《黄帝内经素问》曰:“象谓所见于外,可阅者也”;张景岳《续注》也说“象,形象也,藏居于内,形见于外,故曰藏象。”又如李中梓《内经知要》、薛生白《医经原旨》等多以“藏象”狭指为“脏腑身形”。看来把“藏象”等同于“脏腑学说”只不过是一家之言。尚未达到中医界共识。
既然“藏象”之说源于《内经》,我们不妨还是从源头上找找答案。脏象之说虽首出《内经》,但《内经》言及脏腑之处甚多,而言及脏象之处甚少。《素问·五脏生成篇》曰:“五脏之象,可以类推;五脏相音,可以意识;五色微诊,可以目察。”这里“五脏之象”与“五音”、“五色”是并列关系:“五音”于耳聪心敏者,可以意识而知之,“五色”于目明智远者,可以占视而知之。而“五脏之象”则是“以物类推之”,“肝象木而曲直,心象火而炎上,脾象土而安静,肺象金而刚决,肾象水而润下。”在这里,“脏象”仅是古人应用取象比类的方法,对五脏的属性功能与自然事物或现象的联系和类推,是脏腑理论对五行学说的应用或对五行模型的借用。如果按王冰等医家所言,“象”为外观可阅之身形,那么,心之“象”在面部、血脉;肺之“象”在毛、皮;肾之“象”在发、骨;而每条后面的论述,如心者“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肺者“为阳中之太阴,通于秋气”皆为“不可阅”,岂非多余之论吗?笔者认为,该段经文中所谓“其华”如何?“其充”如何?只是回答“脏象何如”的部分依据,其结论则分述于其后,即每一小段的最后两句:心之“象”,“为阳中之太阳,通于夏气”;肺之“象”,“为阳中之太阴,通于秋气”。也就是说,“脏象”之“象”,是诸脏所应阴阳四时之象。正如《素问·五运行大论篇》言“天地阴阳者,不以数推以象之谓也。”这样的“藏象”之“象”本质上不是指外观可阅之身形,实为“大象无形”之“象”;是超越形而下的人体自我的,是形而上的,是古人的“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一种体现。
《内经》言医,皆“法于阴阳,合于术数”,借用《周易》之卦象模型推出脏腑特征是其特色。如肝为震卦,藏于左,主东方;肺为兑卦,藏于右,主西方;心为离卦,步于表,主南方;肾为坎卦,治于里,主北方;脾主中央,为至阴,按复卦之卦义,“至”为上下往复之义,故脾是阴阳升降之枢。《周易》认为万物感应,其共同规律是谓“神道”——阴阳之道。《内经》云“阴阳不测谓之神”是言阴阳之道的变化常有偶然性,无法用感官直接感知和测度。“粗守形上守神”就是说,精通阴阳神道的上工,守的是天地人间变化莫测之应象,粗工才是只知守着“可阅之外形”。
笔者认为,中医脏腑理论的形成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其内容也是一个多层次的复杂体系,其中既有古人对人体脏腑身形和功能的实际描述,又有借用当时最先进的哲学模型构建而成的四时五脏阴阳虚拟模型;既有对脏腑与经络、气血、五体、五官之间关系等人体本身的研究,又有超人体的人天观的论述。又因中医理论是古人在与疾病作斗争的过程中形成的,常是在病中识人,所以一些在表面上是关于生理功能的论述,其本质可能是病理的或药理的,所以我们要采用多层次、多学科、多角度的研究,把不同层次的内容搞清楚。目前许多中医研究者不但把与五脏相应的“其华”、“其充”等外观可阅之形说成五脏之“象”,而且还把古医家对人体内脏的解剖学论述等也都归为“脏象”的内容,这就把脏腑理论中不同层次的内容混为一谈了。这样构建的所谓“中医脏象学”实难令人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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