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东义 河北省中医药研究院

30位国医大师,各有各的成长道路,他们选择的成才之路,是偶然也是必然。因为在他们的幼年时代,中国的国情特殊,中医的命运也充满坎坷与困苦,以他们的聪明才智作基础,假如选择别的行业,也许会做出另一番令人羡慕的事业。但是,他们却选择了中医,传承了中医学术,成为中医大家。笔者有幸参与编写《走近中医大家路志正》(2009年出版),与路志正先生的接触,使我受益良多。

研读典籍涵味吟诵

“低吟数十遍或百遍以上,就如流水行云,出口成诵,形成自然记忆。边读边体会文中涵义,这就是‘涵味吟诵’。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讲的也是这个道理。”

路志正1921年12月21日,出生在河北省藁城市北洼村。他从小喜欢读书,在五六岁的时候,常常去邻村的学堂“旁听”。伯父路益修是当地名医,受伯父影响,路志正很小就可以背诵《千家诗》、《医学三字经》、《汤头歌诀》。在路志正13岁时,伯父开办了一所民间的中医学校(河北中医专科学校)。路志正开始在伯父办的学校学习中医。

河北中医专科学校虽规模不大,却特聘清末秀才陈宣泽专授古文,又聘请山西盐城名医孟正己教授专业课。路益修深知学习经典首先要过好文字关,若无坚实的古文基础,则难以登堂入室。所以学校里,既教授医学知识,也传授国文、历史。

路志正说:“伯父教我诵读中医典籍的方法是:先是低吟,吟读数十遍或百遍以上,就如流水行云,出口成诵,形成自然记忆。他反对高声朗读或强记在心。低吟之后,要逐渐放慢速度,边读边体会文中涵义,这就是古人所谓‘涵味吟诵’,务求弄懂原文。孔子说:‘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讲的也是这个道理。后来,我逐渐认识到背诵和理解之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所谓‘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我对于许多古典名篇的重要论述,都是那个时期诵读的,至今不少原文仍能朗然成诵,深感得益于当年窗下苦读的工夫。”

当时,孟正已主张,学习中医要从难入手,首先学好经典,然后旁通诸家。他认为这样做,才能取到高屋建瓴之效。他为路志正指定的学习书目有《素问》、《灵枢经》、《图注难经脉诀》、《伤寒论》、《金匮要略》、《本草备要》等,都是成为一位大医所必须读的书籍。陈宣泽教授《易经》和《古文观止》等古文典籍,把医学知识与文化课,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这样不仅提高了学生的文学素养,而且加深了对医学经文的理解和记忆。比如,学习《易经》了解了阴阳变化、消长盈虚的规律,更有助于理解和掌握中医的阴阳学说。古人有“易与医通”或者叫“医源于易”之说,说的就是这种文化同源关系。

路志正还拜王步举先生为师,深研《灵枢》、《甲乙经》、《针灸大成》中的重要篇章,熟读《百症赋》、《标幽赋》、《马丹阳十二穴歌》和《医宗金鉴·针灸心法》之“经脉循行歌”、“穴位分寸歌”。此后的数十年间,他常用针灸起顽疴,得益甚多。

白天看病,晚上读书

“凡日间疑似难辨、立法处方无把握者,则于晚间研读有关书籍,尤其是阅读一些医案,如喻嘉言《寓意草》、《柳选四家医案》、《临证指南医案》等,以提高辨证分析能力,从前人验案中得到启发。”

路志正学习中医知识期间,抗日战争爆发了,学校无法继续办下去,路志正主要靠自学和跟老师临证实践。他初入医林的时候,路益修和孟正己常以《难经》教导他。他们说,扁鹊摘录《内经》中之重要内容,写成了《八十一难》,所以叫《难经》,是一部医学经典。

1937年7月,路益修开了一个“施诊所”,义务救治患者,路志正就跟随老师抄方子。

路志正先生说:“我虽然学了一些中医理论,但是初见病人时,茫然不知所措。边抄方、边体会老师诊病时的一言一行。侍诊日久,则对老师辨证思路及治疗特点有所认识,并逐渐能够独立思考。许多病症不经过实践是难以认识和掌握的。如亡阴亡阳之重证,若不当机立断,危在顷刻。若只有书本知识,不经过临床体验也不敢决断和处理。”

当年他随伯父侍诊时的典型病例,至今仍历历在目。他们曾治一赵姓患者,病人头身汗出如雨,心慌气促,四肢冰凉,脉细如丝,属于书本上的“厥逆”之证。他伯父诊察后,认为患者汗出过多,而汗为心之液,大汗不仅伤阴,而且还会“阴损及阳”,形成“大汗亡阳”之证。因此就用大剂量的人参、附子,进行急救,说这种方法叫做“益气回阳”,或者叫“急救回阳”。伯父嘱咐,把药煮开锅之后,随煎随饮,而不是慢慢煎好之后再喝。经过他们师徒的紧急治疗,3小时后,患者的大汗逐渐收敛,四肢厥冷的情况慢慢消失,阳气逐渐恢复,精神状态也逐步好转。

1939年之后,路志正开始独立应诊,白天看病,晚上读书。“凡日间疑似难辨、立法处方无把握者,则于晚间研读有关书籍,尤其是阅读一些医案,如喻嘉言《寓意草》、《柳选四家医案》、《临证指南医案》等,以提高辨证分析能力,从前人验案中得到启发。”

路老还记得初诊时,遇到一个患有关格证的病人,“他有十六七岁,不能吃喝,也不通大小便,用过利尿的针剂、药片,没有见到效果。请我前去看看。”路志正看到病人病情危重,脉搏也极其微弱。他想到用《张氏医通》里的一个外用方剂。用大葱白、川椒煎汤,然后加一点麝香,让患者坐浴。希望通过“温通”,把病人的小便引出来,缓解病情。他吩咐让患者先坐起来,然后下地坐浴。由于病人已很虚弱,在坐起来时,因用力过猛,昏迷过去,病人最终没有得救,这件事使路志正难过很久。

路志正先生没有气馁,不断反思。后来在翻阅《本草纲目》时,看到四十一卷“蜣螂”又名铁甲将军、推车客,说它“治大、小便不通”,大便不通用上截,小便不通用下截,二便不通用全虫;在“蝼蛄”的条目下,记载有“利大、小便”的功效,可以治疗“十种水病”,“大腹水病”,“小便不通、大便闭”的证候,用的时候,要取下半部虫体。之后他遇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妇女,因泌尿系感染,二便不通,腹胀难忍,饮食难进,极度虚弱。路志正就拟了一个处方,以铁将军、蝼蛄、人参、附子等攻补兼施。患者服药后二便通利,逐渐好起来,路志正的名声也由此大震。

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他连续三届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在长达15年里,积极建言献策,为中医药奔走呼吁。

路志正一贯的态度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他尽管是“低调做人”,却被推举为当今杏林公认的中医大家;他又“高调做事”:第一个肯定石家庄郭克明先生中医治疗乙型脑炎的经验,假如当初没有他的坚持,中医治疗传染病就少了一个有力的事实依据;他用中医方法防治血吸虫病,提出来中医治水,西医杀虫,有机结合,成了毛泽东《送瘟神》高度赞扬的历史奇迹;20年里,他下乡求证、见证和肯定了很多宝贵的中医经验;他作为一名普通医生,带头搞中医特色专科建设,创建中医学会,抓急症,带研究生,搞科研,带高徒,培养优秀临床人才,硕果累累,桃李满天下;他连续三届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在长达15年里,积极建言献策,为中医药奔走呼吁……

1973年,他辞别了卫生部领导的苦心挽留,执意来到广安门医院,成了一名普通的医生。路志正编写了《中医内科急症》一书,把在教学的过程中积累的内容,进行总结、补充,形成了专著。时任卫生部中医司司长的吕炳奎在该书的序言里说:“中医治疗急症,几千年来积累了系统的理论和丰富的医疗经验。上自《内经》、《伤寒论》,下迄明清温病学派,代有发展。然自西医传入我国以后,近半个世纪来,由于多方面的原因,中医治疗急症的阵地日趋缩小,中医治疗急症的经验渐致湮没,形成了西医治疗急性病,中医治疗慢性病的不正常现象,极大地影响了中医学的发展。近年来,随着党的中医政策的逐步落实,各地相继建立了一批中医医院和中医病房,中医治疗急症再次被提到日程上来。”

路志正与时任广安门医院副院长的赵金铎一道创办了中医内科教研室,他们从中医学术自身建设入手,在中医病历书写、查房、会诊、病历讨论、急性病和疑难病诊疗等方面都突出了中医特色,做到能中不西,针药并施,汤丸结合,灵活多变,疗效很好,受到患者和同仁的好评。

2003年,非典袭来,路志正与吕炳奎一起,上书中央领导,要求组织中医人员参与非典的救治。在原副总理吴仪主持召开的“在京中医专家座谈会”上,路志正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中医药由此进入北京抗击非典的主战场,取得很好的疗效。

在名师与高徒的学术传承过程之中,可以经常看到路志正南来北往的身影,在他即将九十诞辰的时候,为了中医学术的继承与发展,路志正依然不停地耕耘着,也不断地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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